来源：封面新闻
封面新闻记者 肖洋 杜卓滨
7月21日，暴雨引发山洪泥石流已过去两天两夜，在救援现场，余茂君疲惫无力，他说他难受，快顶不住了，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
7月20日凌晨2点半左右，四川汉源马烈乡新华村，因暴雨引发山洪泥石流灾害，造成30余人失联。
作为新华村党总支副书记，余茂君疏散了村民，返回家接孩子时，被山洪泥石流挡住了“回家路”。手机信号那时中断了，余茂君联系不上孩子。返回工作岗位的他一夜未眠。
灾害发生后，救援力量来得很快，余茂君跟着救援人员把通道打通后，他才得知房子已被冲毁，两个孩子已下落不明……
山洪泥石流过后（肖洋 摄）
疏散
这场山洪泥石流来势凶猛，村里八九十岁的老人都直言从未见过。洪水夹杂着泥沙石块冲毁了房屋，淹没了土地，也卷走了一些村民。
灾害发生前，村里就接到了预警，村干部组织村民疏散工作迅速展开。7月19日下午6点过，村民王治平拿了快递往回走时，遇到了余茂君。
王治平家和余茂君家隔得不远，王治平回家，要经过余茂君家门口。王治平说，他俩关系很好，余茂君要大他几岁。从小到大，他们做邻居已有几十年。
这次在路上相遇，他们像往常一样寒暄。
王治平问：“你到哪儿去？”
余茂君说：“我去疏散村民些，说要下暴雨。”
余茂君当时往坡上走，上面有一户人家。看他忙，王治平就没多耽误他的时间。临分手时，王治平喊余茂君也注意安全。
接到预警时，天还没黑。余茂君和村干部们分头行动，挨家挨户上门通知大家转移到安置点。不过，有人到了安置点又想着要回家，余茂君又只好安抚大家莫冒失。
做完疏散安抚工作，时间来到20日凌晨1点，天上开始打起雨点子。余茂君这才往家赶，准备把在家的两个孩子接出来。
山洪泥石流过后（杜卓滨 摄）
拐了
在王治平的记忆里，一开始雨下得并不大。不久，他就听到石头在河里撞得咚咚响的声音。有村民说，山洪泥石流当地也遇到过，只是没人能想到这次会来得这么快，这么凶。
当晚，王治平牙痛，吃了药，很快就睡了。直到20日早上，他母亲跑进屋，连连给他说“拐了，拐了”。洪水不仅把他们家在河坝附近玉米地都冲了，还把余茂君家的房子冲垮了。
听到这，王治平也连说“拐了，拐了”。
他跑出去一看，余茂君家房子已经没了，沿河沟很多家房子都没了。他宽慰自己，也给他母亲说，昨天还碰到余茂君去转移别人。
“他应该跑脱了。”
再次遇到余茂君，是7月20日下午。那时，王治平从家里安全转移出来。在村委会转移人员的“金杯”车上，王治平看到了余茂君。
王治平说，平时见面，大家有说有笑，这次遇到，余茂君情绪低落，只叫了他一声“皮匠”——这是王治平的小名，只说了一句“你也在这里哟”，便无语了。
车上，王治平坐在余茂君后面。余茂君还是给他说了关于两个孩子的事，“他说他家孩子精精灵灵，都找不到了。”
余茂君和孩子（肖洋 摄）
原来，20日凌晨1点过，余茂君回家的路被洪水泥石流阻断，车子没法过，人也没法过。当时，余茂君下车拿手电筒查看四周情况：前方房子已被洪水冲没了，电筒往对岸晃去，只能看到洪水。“太宽了。”余茂君说，他担心要出事。
雨下得特别大，手机信号也没了信号，余茂君没法联系上孩子，无奈，他只能返回，途中他还将有村民房屋受损的情况作了上报。当晚，他和工作人员一起值守，一晚没睡。天亮后，他跟着救援人员把抢险通道打通后，才得知房子被冲毁，两个孩子也不见了踪影。
变故来得太突然了。
余茂君家的大女儿今年19岁，在眉山读大学，已经大二了。小儿子今年9岁，上小学三年级。余茂君和妻子离了婚，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生活，他把两个孩子当成宝。
余茂君的表姐说，他家两个孩子都很乖，大女儿特别懂事。知道爸爸工作辛苦，遇到值班或特殊情况连饭都吃不上，放假之后，他大女儿只是去了妈妈那里几天，就忙着要回来，一边照看弟弟，一边给爷爷奶奶和爸爸做饭吃。以前，他家大女儿到达县城后，都要约着同学玩几天，但这学期放假回来后，她直接就回了家。失联时，她到家才3天。
7月20日下午2点左右，余茂君回了一次家。
得知余茂君要回家，大家担心他的安全，不想让他回去。他说怎么都要去看一看，要尽了自己全力，这是他的一个心结。村上就让王治平陪着他。
被损毁的汽车（肖洋 摄）
从村上中心校安置点出发，走到离他家几十米远的地方，他们碰到了正在开展排查工作的民警。民警也劝他先不要上去。他一再坚持，最终余茂君在民警等人的陪同下回到了“家”。房子被冲走了，什么都没留下。
王治平陪着他返回到安置点。一路上余茂君反复说孩子的事情，他想劝劝余茂君，但又不知从何开始，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听余茂君讲。他说，那个救了别人的人，可能也需要别人的“救援”。
余茂君和村上的人关系都很好，王治平说他是个“很对的人”。山洪泥石流过后，他唯一的衣裤打湿了，村上超市的老板还给了他一件夹克。
有人给他点上烟，他只是拿手里任由它燃烧，烟灰积多了就随意掉在地上。
被损毁的汽车（肖洋 摄）
等待
王治平说，余茂君的母亲事发当晚没在家，得知家里两个孩子失联的消息，他母亲是哭着下的山。
20日上午，王治平遇到了余茂君的母亲。老人很难过，他只能尽力宽慰老人。确认孩子失联的消息后，老人再也坐不住了，亲友去扶也扶不住，只能让她靠在身上。
王治平对余茂君的两个孩子印象很深，他说，余茂君的大女儿成绩很好，他听闻8月初这个孩子就该过19岁的生日了。余茂君的小儿子成绩也还可以，并在体育方面很厉害。事情发生后，两个孩子的老师、同学都打电话过来询问，听到人失联后，大家都觉得很惋惜。
余茂君也给王治平看过手机里关于两个孩子的东西。王治平说，作为村党总支副书记，余茂君事情很多，他女儿给他打语音、视频电话，他常常接不到，他女儿就说，你不接就没机会了哟。“看到这些余茂君就忍不住，哭得不行。”
人们把救起来的猪暂时养在地里（肖洋 摄）
山洪泥石流过后，各路救援力量相继赶来，村子里的一切正在恢复中。
7月21日下午，王治平带人去受灾村民家。下山时，他又遇到余茂君。这是两天两夜时间里，两人的第三次相遇。
余茂君“躲”在救援队伍中，眼神空洞疲惫，说话没了力气。
余茂君告诉王治平，当下，他有很多事情要做，还要帮着搜寻其他失联人员。他也牵挂着母亲，孩子失联到现在，老人没吃过东西。他说他难受，快顶不住了，但还得去安慰老人。
村里人很团结，灾害发生后也互帮互助，大家都想劝劝余茂君，但面对失去两个孩子的父亲，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。于是，大家只能听余茂君讲，其间，有人拍拍他的肩头。
王治平说，有时他也忍不住，就陪着余茂君哭，陪着余茂君等待，等待灾害过去，等待生命奇迹，等待生活重启……
